一個月後，Q市。

電腦端微信界面有新的對話提醒，發出不容忽視的提示音。程杉從公寓廚房出來，看見名為“童菲時辰小兩口保護協會”的群聊裏彈出童菲發來的H5電子請柬。

婚禮日期定在了明年的二月初。

現在制作這樣的電子請柬很容易，有模板，可以照著套，把照片和文字輸入進去就可以了。

但童菲發出來的這個顯然不在此列，程杉覺得既有設計感又非常精致，連點開後的音樂都不像是網上直接當下來的。她看到群裏有人七嘴八舌地問了才知道，請柬是時辰自己做的，音樂是請了從前編導班師姐幫忙新錄的。

程杉早已經把修好的婚紗照打包發給了童菲。加上童菲要來了全部參與這場“婚禮保衛戰”的朋友自拍，一張張生動的笑臉嵌在請柬裏面，看著怪讓人想哭的。

顧展在給佛蒙特森林最大的店鋪重新裝修，算算日期，估計就等著來年給童菲當婚禮場地使了。

據說屆時笑梅學姐也會來，她剛上個月剛升副監制，打算給童菲這場婚禮在她們電視臺的微博平臺做個直播。

童菲看顧展在群裏匯報裝修進展，發了個“我哭了，你呢”的沙雕表情包。

仙女菲：我這個婚結得太值了！感謝大夥眾籌。

阿展：我給笑梅標題都想好了——眾志成城！婚在二月二。

梅梅還差五斤找對象：阿展你這個素質，必須來我手底下當編輯啊。

阿展：不敢不敢，怕您再瘦五斤我貞潔不保。

……

程杉看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耍貧，忍不住笑。又隱隱聽見鍋蓋子被頂起的聲音，想起廚房裏還煲了湯，便小跑回去。

今天煮的是山藥玉米排骨湯，已經在小火上慢慢煨了近兩個小時，程杉松松蓋子放走過於旺盛的熱氣，又去拿湯勺嘗鹹淡。

差不多六點四十分左右，程杉聽見大門被敲響了。

她知道是誰——葉臻六點半下班，每天都是這個時間過來。他明知道房門密碼，但仍然敲門，除了程杉喝醉那回，葉臻一次都沒有自己開過門。

程杉去開門，順手把玄關鞋櫃裏葉臻的粉拖鞋拿出來放在地墊上。

葉臻看見她臉上還掛著沒散去的笑意，知道她今天心情不錯。他把車鑰匙和手機放在一旁，彎腰換鞋，問她：“吃藥了嗎？今天感覺怎麽樣？”

程杉沒在泰國多做停留，一個月前就和葉臻一起回Q市了。休整幾天後，她去了靈犀找林醫生，跟他說了自己的訴求。

如果可以，她想再次通過催眠的手段，將所有的記憶都拿回來。

解鈴還須系鈴人，林醫生對程杉說。

程杉懂他的意思，喬恩最了解她的一切，如果由喬恩來做，那麽將事半功倍。更何況催眠這件事，實在不是說說而已，林醫生還需要對程杉進行評估，和喬恩制定一個完整的治療方案。

可惜的是，喬恩正在跟進一個新的病例，她發來郵件，說最早也要等國內新年過完才能回得來。只能先遠程和林翰溝通，由他這邊來執行前期的心理疏導。

於是程杉回到她的公寓裏住下。

葉臻要給她保留帶薪職位，被程杉婉拒了，沒幹活就憑白拿錢不是她的風格。保留職位可以，等她真正痊愈了再看要不要回去上班。帶薪就算了。

葉臻看到她積極治病的態度，沒再多說什麽。

……

程杉回來以後，不像在泰國剛聽到葉臻敘述的那些事情時那麽焦慮不安，她心平氣和很多。並且定期去林醫生那裏和他“聊天”，再配合新的藥物治療。

程杉平靜地接受著自己每天醒來後，就比前一天多一點記憶的生活。

她漸漸放寬心態，反而覺得很奇妙，像是睡著以後被人拉去補課，往腦子裏填補新的知識點。

程杉開始覺得，自己既是Picea，又不是。

前些天她去詢問林醫生，說自己在網上查了，這個情況會不會是人格分裂。她給出的現實依據是，Picea的性格、行為方式和自己完全不同，而且Picea非常討厭葉臻提起程杉，她是那麽強烈地希望自己是一個嶄新的個體。

林醫生卻給出了否定的答案。

就他和喬恩交流的那部分來看，林醫生和喬恩都更傾向於認為程杉出現了一種非常罕見的人格障礙。如果一定要給它加以定義，林醫生更願意稱之為“人格疊代”。

或者說，是程杉心智模式的變更。

小時候的程杉具有非常明顯的固定型心智模式，這樣模式下的孩子，在遭遇難以突破的問題時，往往因為不懂得繞路，而一蹶不振、止步於此。

程見溪的死，就成了程杉無法翻越的山川。

本來是個死局。是葉臻的出現，帶來了新的意外。

這是喬恩提出的觀點。她認為程杉在和葉臻相處的過程中，完成了由“固定性心智模式”到“成長型心智模式”的變更。

要知道，成長型心智模式之下的人，在應對這個變化的世界時，常常能表現出驚人的適應能力——可以說是一種本能、求生的欲望，這讓她們能夠在以“令自己更舒適”的前提之下，進行快速的自我疊代。

程杉聽得有些糊塗，但隱隱約約能摸到些邊。

最後她總結：“您這意思，是我在進化？”

說這些的時候，她非常冷感地想到小時候看《數碼寶貝》。按照常規，成長期的亞古獸要先進化成成熟期的暴龍獸，繼而進化成完全體的機械暴龍獸……

可是也有例外，比如直接從成長期的亞古獸進化成超強的究極體戰鬥暴龍獸。強是強，可是殺敵一萬自傷八千，能量很快就被耗盡，之後兩敗俱傷，自己直接被打回原形。

她喃喃：“敢情Picea 就是越級進化的產物，是究極體的程杉啊。”

代溝太深，林醫生沒聽懂，不過他看見程杉勇於接受每個時期下的自己，還是很欣慰，他鼓勵程杉：“別太擔心，會好起來的。”

最喜歡聽醫生說的就是這句話了。

程杉沖他笑笑，說：“還有一件事。葉臻……他是不是在您這裏接受過治療？他跟我提過自己的躁郁癥。”

因為是病人隱私，程杉也不便多問細節，何況她專業不在此，未必能聽得透徹，她只是問：“前後一共治了多久？”

林醫生說：“我最早接觸小葉，是在14年的年初。直到今年的5月初，幾位心理專家會診的結果顯示他已經完全被治愈。”

程杉心口微微發顫。

……

葉臻換了鞋子，看見程杉出神，輕輕咳了聲，說：“在想什麽？”

他這一個月，在肖醫生的指導監督下，每天努力練習會話。現在吐字愈加清晰，能夠一口氣說完的語句也越來越長了。

程杉搖搖頭，說：“沒什麽。今天吃過藥了，感覺也挺好的。”

她轉身跑進去，把火給關了。從碗櫥裏面摸出兩副餐具，抽出飯勺，打開多功能電飯鍋——裏頭溫著的是她剛學的廣式臘腸煲仔飯。

這也是林醫生的建議，自制美食和保持運動，會慢慢讓人真誠地愛上這個世界。

程杉招呼葉臻吃飯，後者點頭，先去洗手。

程杉在盛飯，給葉臻的那一碗多挖了一大勺臘腸，她身邊的男人已經脫了外套，穿著純黑色開司米上衣，袖口挽起至小臂上部，微微彎腰洗手。

挺奇妙的，兩個人現在的關系。

程杉垂著頭，在心裏說，他們現在到底算什麽呢。

看這架勢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早就結了婚的老夫老妻。可是根本就不是。

程杉的動作慢下來，想到這一個月來，葉臻除了出差在外，每天來這裏和她吃一頓飯，簡單聊天，前後也不過兩個小時。到了她該睡覺的時間，就一定會離開。

感覺，像是自己開了個私人小館，他只是個食客。但也不全是，哪有食客會每天幫著洗碗的呢。而且又不給錢。

程杉思緒亂飛——也許葉臻是用洗碗抵餐費了？

不對不對，程杉在心裏否掉了這個比喻。

現在他們共處一室的狀態，有點像是兩個才剛相親認識的人才會有的狀態。

可兩個人明明曾經那麽親密過，又對彼此有那麽深的了解——隨著程杉記憶的旁枝末節不斷豐盈，她記起葉臻的種種小習慣小癖好。

甚至……是他喜歡的姿勢。

葉臻洗完手，一偏頭看見程杉動作停頓，她皮膚通紅，從臉頰一路來到耳根，順著脖頸延伸進睡衣領口中去了。

他一楞，下意識反應是程杉過敏了。目光在食材中轉了一圈，落在砂鍋裏的山藥上。

葉臻不知道程杉到底想起多少，是不是足夠細致到這些日常瑣碎，所以他問：“你是不是忘記了山藥不能直接接觸皮膚？”

程杉啊了一聲，轉頭看他。

她記得，也記得那次葉臻是怎麽幫她止癢的。

葉臻眼看著程杉的臉更紅了，有點擔心地伸手想碰一碰，沒料到指尖剛挨上她滾燙的面頰，後者就受驚似的往後撤了一步。

“我……我沒事。”程杉胡亂找了借口，“暖氣溫度太高了，有點熱。我去洗個臉。”

說完掉頭去了浴室。

葉臻怔了片刻，想著應該不是山藥——就算是癢，這麽長時間下來也早就該消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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